弈棋乃人间雅事，朋友相聚，摆上棋盘，布上阵势，各动心思，攻防杀伐，赢者志得意满信心大增，输者后悔大意盼着再战。余闲不觉耗去，激情跌宕涌来。战时互为敌手，棋罢友谊递增。正如宋代诗人喻良能《弈棋》所言：“睡余无俗役，信手一枰间。胜负何须较，神情政欲闲。”可是，如果博弈加进赌注呢？罚酒助兴情绪失控呢？
徐州市沛县出土的东汉《乐舞六博图》
弈棋乃人间雅事，朋友相聚，摆上棋盘，布上阵势，各动心思，攻防杀伐，赢者志得意满信心大增，输者后悔大意盼着再战。余闲不觉耗去，激情跌宕涌来。战时互为敌手，棋罢友谊递增。正如宋代诗人喻良能《弈棋》所言：“睡余无俗役，信手一枰间。胜负何须较，神情政欲闲。”
可是，如果博弈加进赌注呢？罚酒助兴情绪失控呢？
1 博弈闹出人命案
六博棋是春秋战国和秦汉时期流行的棋种，这种棋往往加进赌注，败方需被罚酒。酒晕头脑，话失理智，棋场就成了真战场。
公元前682年，东周初期，宋国国君宋闵公玩六博时，就因为出言不逊，丢了性命。
宋国大将军南宫长万是有名的大力士，“有触山举鼎之力”。此前，宋国和齐国一起攻打鲁国，主将南宫长万遭暗箭射伤后被俘。后来，南宫长万被宋闵公要了回来。宋闵公心胸狭隘，不去抚慰失意的部下，反倒迎头奚落：“我以前很敬重你，现在你沦为鲁国囚徒，我没法再敬你了！”这南宫长万心里憋屈的，怕咬死宋闵公的心都有了。
这次，宋闵公外出打猎，休息时跟南宫长万玩起了六博，以大金斗盛酒为罚。闵公擅长六博，南宫长万连负五局，被罚酒五斗。已有醉意的南宫长万心中不服，要求再来一盘。闵公又说气人话：“你是常败将军，怎么还敢和寡人争胜？”噎得南宫长万哑口无言。这时，有人来报周庄王病逝，新王即位，需要派使者去吊丧送礼。南宫长万毛遂自荐，闵公又讥笑：“就算我宋国无人了，也不至于让一个俘囚当使臣。”
南宫长万本是血气方刚的猛将，岂能忍受得了一辱再辱，酒劲上涌，大骂：“无道昏君，你知道俘囚也能杀人么！”抡起六博棋盘，一下子便把闵公打倒在地，当场毙命。
《史记》和《东周列国志》记载了这个事件。一盘棋局，娱乐开始，悲剧收场。博弈，可以是娱乐，可以致凶杀。
之后，又一件棋场凶案记在太史公笔下。汉文帝时，吴王刘濞的儿子到长安朝见天子，陪侍皇太子刘启喝酒玩六博。吴王儿子的六博师傅是个楚人，“轻悍，又素骄”，带出来的学生也锋芒毕露，不知分寸。结果，血气方刚的两名年轻人因争棋道先吵架，后动手。皇太子位高气盛，占据主场优势，抓起棋盘就砸死了吴王之子。
吴王儿子的尸首被送回吴国。刘濞痛心无比，却也只能说说气话：“死都死在长安了，为什么还要送回来？”自此，刘濞称病不朝。刘启登基成为汉景帝后，因为晁错削藩，刘濞联合楚、赵诸王以“清君侧”为名起兵造反，是为“七国之乱”。乱之起因，当与博棋凶案埋下的祸根有关。
那时，“饮博”是流行的待客交友习俗，用六博和投壶比输赢，罚酒助兴，兴头高了，就会互不服气，文斗变武斗，雅事成野蛮。贵族的棋盘多是青铜铸就或玉石雕成，挥舞起来，堪比兵器。
洛阳汉画艺术博物馆拓片六博图
2 六博拼的是运气
六博是博戏类游戏，因使用六根博箸而称为六博。
博箸是用半边细竹管制成，剖面呈新月形，这样投掷时就能正反不同，出现不同数目的筹码，依数在刻有曲道的棋盘上行棋。和博箸同样使用的还有“茕(qióng)”，也就是现在的骰(tóu)子，俗称的“色子”。有竹、木、骨等材料，成正方体、八面体等形制，每面刻有数字，相加得出要走的步数。《说文解字》解释“茕”为“回疾也”，言其落地便于滚动，回转迅速，犹如鸟飞。
下棋双方各有六枚棋子。其中一枚相当于王的棋子叫“枭”，另有五枚相当于卒的棋子叫“散”。春秋战国时的兵制，以五人为伍，设伍长一人，共六人。由此可见，六博棋是象征当时战斗的一种游戏。宋代洪兴祖在《楚辞·招魂》补注中引《古博经》记载：两人相对，每人6子，局分12道，两头当中名为“水”，置“鱼”两枚。博时先掷采，再移棋，攻守进退，互相胁迫，棋行到处，则入水吃鱼，每吃一鱼得二筹，以得筹多者为胜。
当时人们喜爱六博棋，西汉的朝廷里设有博侍诏官，善博的人在社会上受到尊敬，还出现了专门研究博术的著作。为了增加兴趣，六博棋的输赢捆绑上了罚酒类赌注，往赌博的路上越走越近，使得“博行于世，而弈独绝”，人们动脑筋巧思棋艺的兴趣败给了靠投博箸的博运气。六博与赌博结亲，让高雅的棋艺游戏散发出铜臭酒臭甚或血腥味儿，受到社会抨击。《后汉书·列女传》记载，博徒许升“不理操行”，岳父一怒之下令女儿改嫁。东汉班固等文士力倡围棋，唱衰六博，确实不如围棋有魅力的六博渐渐失去了群众基础。晋代以后，六博基本淡出人们视野，具体下法目前已经不详。
洛阳博物馆展出的一个陶制六博棋盘，系嵩县库区乡吴村出土的陪葬物品，说明六博在民间曾经风靡一时。
洛阳旧时少儿玩的一种游戏叫“捅白洋”。找用旧的毛笔，锯掉头部，将竹笔杆儿分成两截，再分别竖起来劈成两半儿，就有了四片。这竹片朝里面凹的叫白，弧形外皮为黑。四片竹节儿攒在手里高高举起，投撒在地面为“捅”。竹片的黑白面形成了不同的组合，由这组合定输赢，譬如四白朝天、四黑朝天为赢，三黑一白、三白一黑为和局。少时的我们，赢的都是玻璃弹子、刮对方鼻子之类，与赢取白花花的现大洋自然无缘，代称而已。
3 意气相争是常态
洛阳汉画艺术博物馆的藏品中有多幅六博图，显示出汉朝人对这种棋艺的痴迷。画面上，大都是两人隔着棋盘对面跽坐。应该是下到激动处，一人直起腰身，撸起袖子，挥舞着胳膊，怒目圆睁，山羊胡子撅起，十足的不战胜对方誓不罢休的态势。这气势却没有压倒对方。对手面含讥笑，不慌不忙指指棋局，似是在说：“来啊！接着来啊！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！”两人的边上，摆着酒具，大碗里已经盛满了酒，只待接着罚灌已经发晕的脑袋。观棋的也都不是省油的灯，挥舞着双臂呐喊助威，只怕动静不大，毫无“观棋不语真君子”的风度。
从画面上不难看出，玩六博者大都是宽袍大袖、衣冠整齐、经济富裕，虽然不能都像刘家太子、吴王公子那样张狂拼爹，却也底气旺盛。《盐铁论》就说“博戏驰逐之徒，皆富人子弟”。平素养成的高傲之气，岂能轻易服输。何况，烧酒伺候，几局下来，已经被灌得天王老子都认不得，最易惹是生非。
班固在《弈旨》中指出了六博的缺点：“夫博悬于投，不专在行，优者有不遇，劣者有侥幸。踦拿相凌，气势力争，虽有雌雄，未足以为平也。”说明六博胜负的关键，很大程度上靠掷箸这一凭运气的环节，而不靠智力赢棋。纵然快速决出雌雄，却不能让战败方产生技不如人的心服口服。赌徒的特性往往就是寄希望于运气，信心满满地要在下一局翻盘捞本！因此，和赌博结亲的六博退出棋艺是历史的必然。
俱往矣！风行数百年的六博棋早已湮入历史尘烟。了解历史是为了认识现实，借古鉴今。看到骰子就手心痒痒的朋友，看看拓片上那些情绪失控的六博棋手，心里应该透亮透亮！（寇兴耀 文/图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