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近,读者对洛阳八大景和洛阳八小景系列报道产生了浓厚兴趣,有的通过洛阳新闻网《记者在线》栏目与作者交流,有的给编辑部打来电话,希望多介绍一些宣传洛阳景致的文章,并提出疑问,为什么每个城市都有“八大景”?八大景究竟迎合了国人哪些审美需要?我市各县(市)区有没有八大景?八大景产生的文化背景是什么?
其实,“八大景”是我国地域文化中的一个特殊符号,是人们对自己家乡景致的礼赞,当然其中也有“凑数”和虚饰的成分。今天,本报记者为您解读洛阳八大景的文化内涵,以便您在欣赏了具体的景致之后,再多一些宏观上的理解。
——编者
一
在动笔写洛阳八大景的时候,我就产生了一个疑问:为什么地处邙山的上清宫及下清宫没能位列洛阳八大景呢?为什么连“关林翠柏”这么出名的景点,都没能进入八大景行列,而是屈居于八小景之列呢?为什么像“洛浦秋风”这种伸手抓不着的虚幻的景致,竟然也能入选八大景呢?
这一系列疑问,迫使我潜下心来,苦苦地寻找答案。
上清宫早在唐代就有了,画圣吴道子所作的壁画至今尚存,这么出名的景致,为什么没有进入洛阳八大景行列呢?站在邙山上苦苦思索,想得头都疼了,也理不出任何头绪,但一走下邙山,来到金谷园路上,我忽然就明白了——古人在拟定洛阳八大景名称的时候,很可能考虑的是“对称美”因素,也就是说在修辞手法上讲究了“对仗”。
古人真是聪明,竟想到了采用对仗的修辞手法来确定和筛选洛阳八大景。先确定“金谷春晴”,然后对应“洛浦秋风”;接着确定“天津晓月”,再对应“铜驼暮雨”;接下来,就是“龙门山色”对“马寺钟声”,“邙山晚眺”对“平泉朝游”了。
对称是一种美,对称美显示了对比双方的个性美。自古以来,中国的堂室建筑,都讲究对称美,都是沿着一条中轴线左右对称布置建筑物的。小到四合院,大到紫禁城,在建造的时候,只要遵循了对称的布局方式,那么你就放心吧,几十个庭院和上千间房屋建起后,绝不会杂乱无章,布局一定是井然有序的。
这使我想起三年前在洛阳博物馆看到的一个模型。
那是隋唐洛阳城的模型,面积足有十几平方米,再现了当时有着百万人口的洛阳城的气势。当时令我震撼的,倒不是皇城的气派和规模,而是那些以对称形式存在的里坊和街市。
看!所有里坊的布局都像是整齐划一的棋盘,所有的街道都是左右对称的平行线;作为内城的皇城中的所有宫殿,都沿着中轴线左右对称分布;东西南北不同方位的城门,也都两两相对,彼此呼应。
这种刻意的布局和设计,在今人看来似乎有些呆板,但却体现了古人对洛阳城布局整体审美的把握,也反映了古人一贯遵循的对称美的审美趋同。想想看,古人在建设一座城市时,尚且不忘“对仗”,那么他们玩起文字游戏来,更要上有阴阳、下对雌雄,加上当时参与确定八大景的都是文人,这些从小就练习写对联的文人们,自然要在八大景中运用对仗手法了。
而且这种对仗形式,看上去很贴切。
其中“金谷春晴”对“洛浦秋风”,就很有韵味。你看“金谷”是指园林别墅,“洛浦”是指河畔林地,从大自然的角度来讲是对应的。再从人文的角度来看:金谷园中,小女子绿珠为报恩于富豪石崇,跳楼身亡,演绎出男女之间的悲情故事;而曹植徜徉“洛浦”写成了《洛神赋》,借用华美的词句升华了爱情,这也是对应的。“春晴”对应“秋风”,就更贴切了。还有“龙门山色”对应“马寺钟声”,对仗也十分工整,即使将每一个字都对应着看,也是工整的:“龙”对“马”,同属动物类(其中龙为想象中的动物),都是名词;“门”对“寺”,同属建筑类;还有“山色”对“钟声”,也很巧妙,同样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意境。
仔细想一想,洛阳八小景不也是如此吗?“东城桃李”对应的是“西苑池塘”,“石林雪霁”对应的是“伊沼荷香”,“午桥碧草”对应的是“壑朱樱”,“关林翠柏”对应的是“龙池金鱼”。
再看各县的八大景。汝阳县的八大景中有“龙崖夜雨、凤山朝阳、云梦仙境、桃源胜迹”等,形式上是对仗的;洛宁县的八大景中有“龙头夜雨、凤翼秋风、洛浦晴舟、香泉雨霁”等,形式上也是对仗的。那么,古人为什么要让八大景从对仗中走出来呢?这,还得从方位文化说起。
二
别以为对仗只是一种修辞手法,别以为运用这种修辞手法,只是文人的事情,实际上天下万物几乎都是对称的,所谓“天对地,雨对风,大陆对长空,山花对海树,赤日对苍穹”;所谓“月有圆缺,天有阴晴,人分男女,兽分雌雄”;所谓“有天必有地,有输必有赢,有矛必有盾,有死必有生”——足见对称之现象,不但存在于自然界当中,还深藏在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。
当我们从洛阳市中心出发,沿着中州路前行的时候,往涧西方向的人一直向西;往老城方向的人一直向东。那快车道两旁的慢行道,两侧各有一条,是对称的。那路上的自行车似水如龙,两股人流虽然是平行的,却南辕北辙,往西的到了谷水西,往东的到了东花坛。其实,这是生活场景中的“对仗”。
站在老城的十字街口,马上会有一个非常直观的印象:向南是南大街,向北是北大街,向东是东大街,向西是西大街。你会说:古人也太没有想象力了吧,竟然把街道设计成这样,太简单、太直白、太无趣!这种街道,走来走去没什么变化,仅是确定了方位而已。
但正是有了如此简单的方位确定,才又圈定出了西南隅、东南隅、西北隅、东北隅;才又圈定了南关、北关、东关、西关;才又决定了护城河在哪里环绕,文峰塔在何处矗立,城隍庙在哪里安身,钟鼓楼在哪里建造。还是因为有了如此简单的方位确定,才决定了街道的走向、房舍的排列。如此看来,社会上的很多物象,皆由“对称”而来,皆为和谐而来,皆由方位坐标来定夺了。
妙,实在是妙。你看,老城青年宫广场建成后,有人喜欢在那里踢毽子、打网球。在广场四面的正中位置,各有一青石浮雕镶嵌在地面上,东面是青龙,西面是白虎,南面是朱雀,北面是玄武,分别代表着东西南北四个方向——方位意识无处不在,它是人类认识和判断世界时最原始的坐标。我以为,古人之所以没有把上清宫或者更远一点的景点列入洛阳八大景,是因为洛阳八大景的向心力,都朝着皇城这个方向。你看,龙门山色中的伊阙,是向着皇城的;邙山晚眺中眺望的对象,也是皇城。所以,尽管汉光武帝陵和关林翠柏都很有特点,但前者在黄河边上,离皇城太远了,没能入选;后者的大门又是朝南开的,没有向着皇城,所以只得屈尊洛阳八小景之列了。
任何一个地方的景致,都经过了“大浪淘沙”般的选择,再好的景致,如果位置太偏僻了,也不会被人认可。所以,景致出名不出名的背后,交通也是关键因素!按理说,孟津“汉陵晓烟”的景致是很好的,呈现的是汉光武帝陵的晨雾之美,但对于古人来说,从洛阳城赶到那里去看晨雾,交通不便,还得起早,太不方便了。所以“汉陵晓烟”就没能进入洛阳八大景。但“汉陵晓烟”对孟津人来说距离是近的,所以就成为孟津八大景中最重要的一景了。
三
有人曾在飞机上俯瞰洛阳周围的地形,结果发现,这是一个非常奇特和美丽的地方,几道山脉正好组成了一个人的四肢,而缓缓隆起的邙山,正好是人的腹部,在腹部肚脐眼的位置,有一座美丽的城市,就是洛阳。
所以,凤凰卫视《纵横中国》栏目总策划、青年文史学者王鲁湘认为:洛阳是华夏文化的母体,而洛阳北面的邙山,正是这个母体的子宫,所以自古就有“生居苏杭,死葬北邙”的民谚。活着,学的是华夏文化;死了,也要归葬邙山,重新回到母亲的子宫里。
人有归宿意识,还是因为有根深蒂固的方位意识,没有方位意识,人就不会强调叶落归根。所以方位意识酿成了洋洋洒洒的风水学、建筑学,酿成了连篇累牍的思乡诗和游子吟,酿成了故乡、异乡、江南、塞北、中原、边陲等地域概念。
所以有学者认为,洛阳是一座与天、地、人相和谐的城市,这个城市在选择它的八大景的时候,特别讲究和谐。于是,从隋代开始,文人们就开始为世人筛选洛阳的景致了。到了唐代,白居易为此动过脑筋,最后他认为龙门景色为最佳。柳宗元为此专门列了一个提纲,初步确定了洛阳八大景。到了宋代,邵雍为此也动过脑筋,写了不少吟咏洛阳风景的诗。再往后,明代的沈应时、刘贽、刘衍祚等,也为此激动过无数次,分别写了多首至今还留存民间的《洛阳八景》诗。到了清代,洛阳知县龚松林更是费尽心思,在洛阳八大景之外又增加了十二景:东城桃李、西苑池塘、石林雪霁、伊沼荷香、午桥碧草、壑朱樱、天坛倒影、翟水叙潆、台栖紫风、峪吼青牛、飞仙洞古、憩鹤若幽。后人把龚松林选的十二景中的后六景去掉,另外加上两景,即“关林翠柏”和“龙池金鱼”,就变成了如今的洛阳八小景,延续并固定下来。
由此看来,选定八大景和八小景还真是费事!选定哪几个,淘汰哪几个,是颇费时日的。你看清代知县龚松林,当时是多么啰唆,弄了个“洛阳十二景”不说,每一景的名字还起得那么生僻难懂。他也不想想:“翟水叙潆”、“台栖紫风”和“飞仙洞古”以及“憩鹤若幽”这样的称谓,老百姓咋能弄懂?怕是一些文人也难以理解吧。难怪后人把它们全部删掉了。
外地人来洛阳,看到洛阳八大景的名称和排列顺序,都要大加称赞。因为天下八景,无非是写一个城市的近郊胜地、四时佳景,什么“晓烟”呀,什么“夕照”呀,什么“春雨”、“秋风”等,这种文字游戏十分雷同。但洛阳八大景,名字起得确实高人一筹。单说那“平泉朝游”四个字吧,不但可以对应“邙山晚眺”,还可以对应“铜驼暮雨”。而有些城市的八大景内容就比较单一,我曾看过长沙的八大景,总题为“潇湘八景”:潇湘夜雨、洞庭秋月、远浦归帆、平沙落雁、烟寺晚钟、渔村夕照、山市晴岚、江天暮雪,几乎所有的风景都没有离开水,文字很美,但仔细想想,面窄!还是没有咱洛阳八大景的内容丰富。
洛阳八大景,洛阳人的骄傲!
(本报记者 孙钦良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