虽然《鸿魔传》是一部神魔小说,但是它在不少地方深受《歧路灯》的影响。尤为珍贵的是,李珍在塑造人物形象时,用的都是地地道道的豫西方言。张弦生认为,《鸿魔传》是豫西方言的“活化石”,应当给予足够的重视。
直三畏身上有李绿园的影子
从《鸿魔传》的故事梗概可知,虽然它是一部神魔小说,但是在不少地方深受《歧路灯》的影响。李珍《鸿魔传序》,甚至可视为李绿园《歧路灯自序》的仿作。如下面两段文字:
忆揆(kuí,揣测)古今之势,好恶两端代代有之,非一世也,所从来远矣。……夫好者:文王囚而演《周易》,孔子厄而作《春秋》,屈原逐乃赋《离骚》,左丘失明厥有《国语》,孙膑刖(yuè)足兵法修列,太史公被刑而总通史——诚惟历代圣贤、才明之士,生死弗惧,厄而不忧,务心之出,此乃好其好者也。(《鸿魔传序》)
古有四大奇书之目,曰盲左,曰屈骚,曰漆庄,曰腐迁。迨于后世,则坊佣袭四大奇书之名,而以《三国》《水浒》《西游》《金瓶》冒之。(《歧路灯自序》)
张弦生认为,将两篇序文进行对比,可以明显看出前者的起笔是学习后者而作的。不过,李珍不是照搬原文,而是从司马迁的《报任安书》起笔;对四大奇书的评价,二人也截然不同。李珍作为一个农民,对四大奇书持肯定态度,认为“虽有《纲鉴》《史记》而可观,但又编成书,内增无穷的奥妙,尤可观矣”,其中“多有劈空造选幻讹之情况,无不拍案而叫奇也”。(《鸿魔传序》)与李绿园站在封建正统文人的立场上,认为《三国》是“儿戏场”,《水浒》“流毒草野,酿祸国家”,《金瓶梅》是“诲淫之书”,《西游》“幻而张之耳”(《歧路灯自序》)相比,李珍来自民间底层的小说观,显然更高一筹。
《鸿魔传》受《歧路灯》的一些影响,还可以从小说中看出来。
首先,李珍塑造的汤储这一正面形象,正是李绿园在《歧路灯》中宣扬的理学思想的注解和化身。汤储路遇节妇贤氏前往拜谒,院内异香扑鼻之事,和《歧路灯》中“韩节妇全操殉母”的情节十分相似。汤储的言语和举动,也有许多地方与《歧路灯》中的清官娄潜斋、谭绍衣相似。
其次,书中大量玩社火时戏曲、杂耍演出场面的描写,从中可以看出作者学习《歧路灯》的痕迹。更为明显的一处是,《鸿魔传》描写了一个敢于直言抗暴的人物直三畏,是乾隆十年(公元1745年)进士。他曾任云南思南府知府,为官清正,当地老百姓恳请他留任五次,方才告老还乡。在新安、宝丰等地,李氏家族中至今流传着李绿园官至思南府知府,之后告老还乡的经历。可见,直三畏身上明显有李绿园的影子。
神魔小说反映社会现实
李珍像他的族祖李绿园写《歧路灯》一样,把故事背景假托于前朝,但他在书中已经提到了铁路、特别快车、无线电、电报、照相、洋火。从书中还可以看出,他已经知道中国在亚细亚洲(亚洲),“掘凿地洞”就可以“打透美国”。
书中所写的清代甘肃祈山县,实际上是民国年间河南偏僻小县的社会生活。小说写这个县里有许多“机关”,“有供款局、教育局、县党部、大队部、城区部”,乡长、区长、大队部长、县党部长执掌着各个机关,还有“东师(司)衙门、西师(司)衙门、南营、北营”。这些“机关”花的是大洋,老百姓要交印花钱。(《鸿魔传》第五十七回、第六十回)
李珍将自己亲历的从清末到民国年间战乱频仍、吏治腐败、土匪横行、民不聊生的社会现实写进《鸿魔传》中,看似写神仙鬼怪,其实写的是现实生活。
小说中写神魔和帝王的部分以及写对阵打斗的场面,均未摆脱旧小说的窠臼,但一写到从县城到乡间的各式人物,李珍就以其深厚的生活底蕴和生花妙笔,塑造出一个个呼之欲出的鲜活人物形象。
豫西方言的“活化石”
张弦生认为,在语言的运用上,李珍写神仙魔头、帝王将相和战争场面时,用的是旧小说和戏曲里程式化的词语,了无新意。写那些小仙、小妖、小人物时,尽管背景是在虚构的甘肃祈山县,却用的是地地道道的豫西方言。不懂豫西方言的人读这部小说会有不少障碍,懂豫西方言的人读这部小说,就会感受到浓郁的乡土气息,觉得十分传神。
譬如书中第十二回写鸨鸟精抱孩婆自称会从菩萨那里借娃娃——实际上,这是一个民间接生婆的形象,河伯(申公豹)封她为普生娘娘。有县民来韩王庙求子嗣,河伯命抱孩婆去借娃娃,这一下爱吹牛的抱孩婆露了馅儿,连连推辞道:
确实说,无生老母认哩我似(是)谁哟!我是于(与)无生殿三奶奶相好。往常借那娃娃,是三奶奶背着菩萨于(与)我偷哩。菩萨若知,岂能依这事哟?……俗言说,关王庙起子,似(是)做梦吃星星哩。上年潘祀赡来起娃娃,大王爷命我去啦。三奶奶见我啦,又似(是)拍手,又是眨眼。……无生出去啦,三奶奶扯住我的手,一下之(子)捞(拉)到他(她)住那屋里,窗糊(户)台前放着一张桌子,他(她)叫我坐那儿。他(她)也没坐,扒(趴)倒(到)桌上,把棂纸撕了一个窟窿,望外看着,轻轻哩对我说道:“嗳呀,老天爷呀!你咋的偏偏今哩又来啦哩!”我说,没似咋?三奶奶说:“宴里(昨天)一群人曾(差)一点儿谓(把)我证(整)死啦。要不是我嘴硬舌快,非糟糕捱(挨)打不可也。不着(不知道)咱俩弄那谁知道了。往常菩萨验娃娃是正月十五、六月初六、九月初九,一年验三回。到时候,我作(总是)要去外边揪回来几个对住头哩。亘古以来没有露过手脚。冷不丁宴里(昨天)验娃娃哩,一查少七十三,不对头。菩萨大怒不依,问娃娃弄那(哪)啦。没哟(一个)顾人哩,斗(都)是说叫问我。我说,这院里做(就)我独孤哟咋?……”
从第十一回到第十三回,几乎全是抱孩婆一个人在说话。李珍娴熟地掌握了中国小说用对话来描摹人物的手法,很传神地刻画了这个婆娘的形象,方言的运用是其特色。
与李珍同一时代又同为新安县人的语言学家王广庆先生,在其所著的《河洛方言诠诂》一书中,曾对豫西方言进行了许多考证,追本溯源,很有见地。他所考证的豫西方言词汇,远远没有《鸿魔传》中所使用的豫西方言词汇多。随着时代的变化、社会的发展,许多方言正在慢慢消亡。《鸿魔传》中的方言,有些今天已经读不准,甚至看不懂了,但它可以作为豫西方言的“活化石”,应当给予足够的重视。(洛阳晚报记者 余子愚 文/图)
(感谢张弦生先生对本文的大力支持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