河南府城隍庙，大门在老城西大街上，后殿在洛阳六中院内，中州路从它的腹部穿过。
在中国，有城就有城隍庙，城隍是城市的保护神。
河南府城隍庙，太容易找了——它的大殿覆盖着绿色琉璃瓦，矗立在西关东边１００多米处。它的目光近距离地与中州东路对视着。
但这种目光，在打量中州路时，似乎有点异样。上世纪５０年代，中州路从他的腹部穿过，似乎那次的阵痛至今犹在。
一
南边部分，现在是洛阳３０中的校园。北边部分与洛阳六中搅在一起，留有三个殿，临着中州路的是大殿，现在已变成文物商店，但不知怎么了却没有营业，大门紧锁，前面安了栏杆，没有人能够进得去。
想来有趣，城隍是城市的守护神，现在却被一把铁锁保护起来，城隍庙在都市中的消隐，也像神在人面前的弱化一样，验证了时代的狂飙突进。
我站在那里，看着大殿巨大的飞檐和斗拱发愣，那斗拱有着十分复杂的结构形式，紧密地排列在一起，仅前檐就有１２组。高大挺拔的柱子和朱红油漆的大门，完全遮挡了殿内的格局，我干着急，看不到殿堂内部的建筑风格。
正懊恼间，一位中年男子从大殿西侧的耳房里走了出来。我叫住他，隔着栏杆对他采访。他说，这个大殿又叫威灵殿，是城隍庙的主殿。主殿后面还有两个殿，现被洛阳六中占着，里面放了一些桌子凳子。
一个城隍庙竟牵连着俩学校！我只好走向路对面的洛阳３０中，与门卫攀谈了一会儿，就去参观西大街上的城隍庙大门。
这大门，是一座牌坊式建筑，共有三个门洞，也锁着，门内一个老翁一个老太，正在那里闲坐，说着街巷里边的事儿，却又对城隍庙的来历，一无所知。
原来他们都不是洛阳人，更不是老城人。
而老城人告诉我的，却是这座城隍庙辉煌的过去，其中有关城隍庙的知识，更是丰富有趣。原来，古人称有水的城堑为池，无水的城堑为隍。无论是有水之城，还是无水之城，都要考虑安全问题。所以像点样子的城池，都有护城河和城墙，这是安全保障上的硬件建设。而在硬件设施完备之后，还需有精神上的保障，这就要修建一座城隍庙，供奉城隍神，让他来保护这座城市。
两手抓两手都要硬，城防工作和思想工作的双层需要，使全国的城隍庙如雨后春笋，成为与关帝庙一样密集的建筑群落。
二
这座城隍庙，始建年代不详，要论起建筑年代最早的城隍庙，当属三国时期建的芜湖城隍庙。但当时人们对城隍并不特别尊仰，加上战争频仍，所以城隍庙寥寥无几。至唐，郡县皆祭城隍，还特意封城隍为王，强化它的威慑力。宋以后，奉祀城隍的习俗更为普遍，到明太祖统治中国的时候，明确规定各府州县的官员，都要把奉祀城隍神的工作，当作城市管理的一部分，常抓不懈。
府州县都祭城隍，也就有了县城隍庙、州城隍庙、府城隍庙、都城隍庙。级别不一样，规模也不一样。河南府城隍庙，级别相当高，仅次于都城隍庙。
所以它拥有规模宏丽的建筑群，占地１２０亩，中轴线上的建筑，自南向北依次为： 辕门三间、山门三间、南戏楼三间、石柱亭一座、北戏楼三间、卷棚三间、威灵殿五间、殿前两庑配殿各六间、后殿（寝宫）七间上下两层。
一座城隍庙内，竟有两座戏楼，这在全国也不多见。听老年人说：辕门内，原有两匹石马，由两个可爱的马童牵着，那是城隍爷的坐骑，城隍爷平时出外巡视，或者到什么地方现场办公，两匹马就是他的交通工具。
庙内的主体建筑，是威灵殿，单檐九脊歇山顶，面阔五间，进深四间。殿前有卷棚三间，今已不存。殿门两侧，有抱柱长联，上联为：职列天曹，庇民护国赫乎其灵，十四属封疆咸藉玄功保障；下联为：权司冥政，福善祸淫昭然不爽，百万家烟火尽凭神力生成。
这副对联，实际上点出了庙神的身份和职责。原来，这庙里供奉的是威灵公,专门掌管阴间与阳间赏罚善恶。威灵公的木雕神像，端坐在大殿中间，两侧分塑判官、速报二神。在大殿内大门上方，悬有巨形算盘一挂，意为威灵公目光如炬，心细如发，洞察人们的善行和恶行，能用算盘一一记下，等你死了，再给你算账。多行善事者，下辈子还让是人；作恶多端者，打进十八层地域，剥皮抽筋，受罪不说，下辈子当牛当马，变成牲畜。
城隍爷到后来已经开始兼职了，不但负责城市的安全工作，还要对人进行管理，奖罚分明，所以，人们都敬畏城隍爷。洛阳还流传一句歇后语：城隍庙的算盘——不由人。
三
城隍爷既然要管理城市，他就得有一些城管人员，所以在大殿前面东西两侧，盖起了两排配殿，安排了管理人员：右为秦广王、转轮王、泰山王、平等王、都市王等十殿阎君，左为河南府十县城隍。这些管理人员都是严厉的执法者。 在他们的脚下，泥塑有小鬼推磨、黑狗舔血、剥皮抽筋、剜目拔舌、锯解分身、刀山油锅、石臼舂人种种惨烈的场景，用来宣扬因果报应和善恶轮回，给人一种森然可怖的印象。那些前来烧香的信众，看了这些场景，赶紧告诫自己：多行善莫作恶，免下地狱受折磨。
洛阳有城隍出巡之俗，每年农历七月十五日，城里的善男信女成群结队，张黄罗伞将城隍爷木雕像抬出，鸣锣开道，仪仗威严。周围人等，有的执扇，有的牵马，有的扮成判官、鬼卒、罪犯等。以上这些角色，均由平日烧香还愿者自愿担任。有的人为了表示虔诚，专门装扮成罪犯，穿一身红色“号服”，一路走来，一路让判官和鬼卒鞭笞，以示自己祈愿的决心和勇气。出巡的队伍很长，逶迤绵延，浩浩荡荡，要走遍四关四隅，然后再将城隍爷的塑像送入庙内，信徒们照例饮酒庆贺一天，皆大欢喜。
这是一种民俗意义上的游行示威，一方面是为了显示城隍爷的威严，一方面是为了显示信众的虔诚，还有一方面是昭示城隍与民同欢。抬起了塑像就是擎起了法典，到城市的每一个方位出巡，就是惠济每一方百姓。
而民俗意义上的盛宴，经不起政治意义上的一场飓风，当威严的城隍爷遇上了一位衣着朴素的军人时，他的神威瞬间便瓦解了。民国十六年，也就是１９２７年，冯玉祥主豫，破除封建迷信，将十殿阎君、十县城隍及因果报应故事泥塑等，尽皆打毁。善男信女事先听到了风声，赶紧把城隍爷的木雕像藏匿于五谷祠，城隍爷这才没有粉身碎骨。
这样一来，城隍庙便失去了原有的功能，当年便改为中山公园，后又作为河洛中学的校址，响起了朗朗读书声。再往后到了上世纪５０年代，因要修一条贯穿洛阳东西的大马路，不得不把诺大的城隍庙一劈两半。
这条路就是中州路，它一头撞碎了城隍庙的北戏楼，然后又把东西两边的１２间配殿，变成了自己的路基，驮起了车水马龙。到了１９９２年，中州东路又扩修，又将三间卷棚拆除。但最妙的是，城隍庙最主要的建筑威灵殿，正好在规划道路的道牙之外，不须拆迁，留存至今。据现存的碑刻记载，明崇祯以及清乾隆、嘉庆、道光、同治、光绪年间，河南府城隍庙多次修缮，这说明起码在明代就有了这座城隍庙。
四
洛阳人大都知道西关东边的这座城隍庙，特别是中州路老城段改造后，那单檐歇山式威灵殿更是引人注目。可不少洛阳人却不知道，在西关外的黄梅路西侧，还有一座洛阳县城隍庙。
这座县城隍庙，如今尚存完整的两座侧殿，通向主殿的路基也还在，翠柏青青，古风依然。
我们知道，城隍是城市的守护神，他的工作岗位，当然应该在城里，可洛阳县城隍庙为啥不建在洛阳城里，却建到西关之外呢？说起来，这里面还有一个故事。
话说有位名士董笃行，人称董老官，清初洛阳人，仕途特顺畅，乡试中举后，于顺治二年会试考中贡士。顺治三年又中进士，当年被选拔为翰林院庶吉士，之后又被提拔为左副都御史，成为执掌弹劾百官及谏言朝政得失的重要官员。
他豁达豪爽，明事理，有胆量。有年腊月，他的妻子想着丈夫过年要回来了，忙着要做一床新棉被。缝被子时，小姑子也过来帮忙。被子做好，董妻的金戒指却不见了。这是董老官送她的订亲戒，成色足、分量重，嵌有晶莹的绿翡翠。董妻想：缝被子时没外人，八成是小姑子偷去了。
董妻就拐弯抹角地盘问小姑子，小姑子听出了话音，发火了，发咒道：“我要是偷了你的戒指，城隍爷立马叫我肚子疼!”
说也怪，当天晚上，小姑子的肚子就疼得厉害。于是嫂子认定小姑子是家贼。
董老官回来听说这件事，就对妻子说：我妹妹根本不是贪财人，你别乱怀疑！妻子说：我咋乱怀疑？她赌的咒不是应验了吗！难道说城隍爷也是乱怀疑，洛阳人谁不知道城隍爷灵验？
董老官无话可说，钻在新被窝里睡觉。忽然发现有硬物硌身，一摸，正是那只戒指，早被缝进被子里面去了。
次日晨，董老官对妻子说：“你不是说城隍爷灵验么？今天咱们再去敬香磕头，如何?”妻子高兴地去备了祭品，来到西关东侧的府城隍庙。董老官对着城隍爷像审视一番，突然伸手指住那泥胎鼻子骂道：“城隍城隍好大胆！乱断官司造屈冤。如此不配享烟火，滚到城外受风寒!”董妻吓得嚷嚷：“骂不得骂不得，城隍爷要显灵降灾的!”董老官说：“他还显什么灵？告诉你，那戒指被你自己缝进被子，反倒诬陷我妹妹！走，回家一看便知!”
夫妻回到家，董妻摸摸被子，果然找到了戒指，猛想起是自己戴顶针时随手将戒指摘下，又无意中缝进被子里了，她很羞愧，连忙向小姑子赔礼道歉。
人间的这场风波，停了；神界的这场风波，还没有停。第二天一大早，赶集的人们在西关外麦地里发现了城隍爷的塑像，他不好意思地脸朝下躺着。
咦？城隍爷咋跑到城外了?原来是他自知判案有误，冤枉了那位小姑子，不好意思呆在城里，就溜到城外来了。于是，人们只好在城外麦地里又盖了一座城隍庙。其实，这不过是洛阳府还下辖一个洛阳县，就得再盖一座城隍庙罢了。
本报记者 孙钦良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