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代有许多著名诗人，如诗骨陈子昂、诗佛王维、诗圣杜甫、诗魔白居易……他们有一个共同点，就是都当过拾遗，连诗仙李白也不例外。
拾遗是谏官，武则天时期始设的从八品上官职，选拔标准极高。当过拾遗的诗人，度过了怎样的人生？
白乐天初授拾遗
“天可度，地可量，唯有人心不可防……”前段时间，因为一座金代墓葬中的诗文题刻，很多人知道了白居易的这首《天可度》。
《天可度》描述了官场上人心难测，是白居易任左拾遗时所作。他一生“历官二十任，食禄四十年”，其中最令他刻骨铭心的，还是当左拾遗的那段经历。
白居易字乐天，祖籍太原，公元772年生于新郑。他自幼聪慧，勤奋好学，29岁进士及第，后曾任校书郎、周至县尉、翰林学士等。唐宪宗元和三年(公元808年)，他被擢为左拾遗。
左拾遗品级不高，却是天子近臣，地位远非县尉之类的“风尘吏”可比。白居易受宠若惊，一心想效仿陈子昂、杜甫等前辈，以直谏来报答唐宪宗的知遇之恩。
在《初授拾遗》一诗中，他写道：“杜甫陈子昂，才名括天地。当时非不遇，尚无过斯位。”后来在给好友元稹的书信中，他也说诗人命途多坎坷，陈子昂、杜甫当过拾遗，最后都困顿而死。相比之下，自己才名不及他们，境遇却比他们好太多了，更应该恪尽职守，报效朝廷。
为此，性情耿直的白居易告诫自己，一定要“有阙必规，有违必谏”，哪怕被免职杀头也在所不惜。
当时，淮南节度使王锷花重金想谋宰相一职，白居易阻止道：“宰相位极人臣，王锷资格不够。况且他搜刮钱财谋求官位，要是别的藩镇都来效仿，百姓可怎么办？”公元809年，因天下大旱，白居易和同僚李绛建议朝廷减免租税、放出宫人等，以减轻百姓负担，唐宪宗都采纳了。
魏征是初唐名臣，一生节俭，他的玄孙魏稠穷困潦倒，不得已将故宅抵押换钱。平卢节度使李师道为收买人心，欲出钱帮其赎回。唐宪宗命白居易草拟诏书，白居易上奏道：“魏征故宅是太宗赐建，应由朝廷来赎，哪能让李师道掠美！”唐宪宗听了，深以为然。
看起来，唐宪宗从谏如流，是一位难得的明君，白居易生逢其时，何其幸运！事实上，当谏官明里暗里总会得罪人，否则，他怎么会在《天可度》中抱怨看不透人心？
为人刚正的代价
公元809年冬，因为犯颜直谏，白居易惹怒了唐宪宗。
当时，成德军节度使王承宗谋反，唐宪宗要让宦官吐突承璀带兵平叛。吐突承璀为人机敏，很有才干，平时深得唐宪宗的宠信。
白居易极力反对，认为率军打仗是将帅的事，唐代没有宦官带兵的先例。唐宪宗不听，白居易继续劝谏，言辞更加激烈，称让宦官统兵将铸下大错，会惹天下人耻笑。唐宪宗气极了，对李绛说：“我一手提拔了他，平日待他不薄，他怎敢这样对我说话！”李绛忙劝解道：“正是因为陛下胸襟宽广，臣子们才敢议论朝政啊！”
最终，唐宪宗没拿白居易怎么样，还让宫廷画师李放在集贤殿为他画像。白居易珍视这项荣誉，却也意识到自己的性格容易招祸，自己应当及早抽身。如在《自题写真》一诗中，他就说自己“不惟非贵相，但恐生祸因。宜当早罢去，收取云泉身”。
公元810年，白居易任职期满，申请由左拾遗改任京兆府户曹参军。次年因母亲去世，他辞官丁忧，直到公元814年才重返朝廷，任太子左赞善大夫。
在闲居期间，白居易想起任左拾遗时的种种，仍然心有不甘。他曾以“屈折孤生竹，销摧百炼钢”来形容自己的遭遇，而如百炼钢一般的刚正性格，一度是他引以为傲的优点。在《李都尉古剑》一诗中，他说：“可使寸寸折，不能绕指柔。愿快直士心，将断佞臣头。”在《折剑头》一诗中，他称：“我有鄙介性，好刚不好柔。勿轻直折剑，犹胜曲全钩。”
“好刚不好柔”的白居易，很快又为自己的刚正付出了代价。
公元815年，淮西节度使吴元济谋反。宰相武元衡力主平叛，早朝途中被王承宗、李师道等割据势力派人刺杀。武元衡是武则天的曾侄孙，在朝中很有威望，但直到当天中午，也没人敢站出来为他说一句话。
白居易看不下去了，上疏请求追查凶手，却被认为是越职言事，要受处罚。还有人以白母赏花坠井的事来毁谤他，白居易遂被贬为江州司马。这一年，他44岁。
洛阳陌上春长在
被贬江州是白居易人生的转折点，他不再以百炼钢自居，而是逐渐化成了绕指柔。正如长诗《琵琶行》中所述，浔阳江头一个天涯沦落人，就能引得“江州司马青衫湿”。
这景象惨吗？也许有点儿。不过，尽管远离朝廷，五品官的月俸仍有四五万钱，白居易是衣食无忧的。此后，他又转任忠州刺史，还回朝任过知制诰、中书舍人等，只是再也找不回当初任左拾遗时的激情了。
公元822年，白居易请求外任，当了杭州刺史。两年后，他分司东都，来到年轻时生活过的洛阳，并作了《洛阳春》一诗：“洛阳陌上春长在，惜别今来二十年。唯觅少年心不得，其余万事尽依然。”
白居易想将洛阳作为退老之地，朝廷成全了他。公元829年，他再次分司东都，并在洛阳买下履道里的宅院，从此寄情山水，过上了极为闲适的晚年生活。如果说他的人生还有什么不圆满，大概就是膝下无子了。
37岁任左拾遗那年，白居易才娶妻弘农杨氏，后来生下两女一子，只有次女阿罗长大成人。子女的夭折对白居易打击很大，最终他以侄孙阿新为后，倒也得享天伦之乐。
公元846年，唐宣宗李忱登基。他有意起用白居易，可惜为时已晚——就在这年秋天，75岁的白居易在洛阳去世，葬于龙门香山。唐宣宗叹惋良久，写下《吊白居易》一诗：“缀玉联珠六十年，谁教冥路作诗仙。浮云不系名居易，造化无为字乐天。童子解吟长恨曲，胡儿能唱琵琶篇。文章已满行人耳，一度思卿一怆然。”
白居易生前已名满天下，有诗大小三千篇，为人传诵。其中新乐府诗150首，他称为讽喻诗，多为任左拾遗时所作，目的是为民请命，以酬平生之志。其他还有闲适诗、感伤诗、杂律诗等。
古人云：“穷则独善其身，达则兼济天下。”白居易以讽喻诗表达兼济之志，以闲适诗表达独善之义，一生乐此不疲。他曾说：“知我者以为诗仙，不知我者以为诗魔。”这样看来，唐宣宗算得上是白居易的一位知己了。（洛报融媒·洛阳网记者首席记者 张广英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