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般来说，朝代是有性别的：秦朝和汉朝，金戈铁马，雄心勃勃，应属男性；而南唐后主李煜领导下的那个小国，一江春水，脂粉荡漾，则应属女性。这些个性鲜明的朝代，气质上都有明确的定位。
而西晋却是暧昧的，看不出其是男性的，还是女性。它有点不男不女、不阴不阳--说它女性化吧，却整日里打打杀杀，动刀动枪，似乎血性十足；说它男性化吧，其宫闱密事却又遮遮掩掩，帝王步履踉踉跄跄，总共４代帝王，竟有两代帝王成为敌人的俘虏。
这个王朝黑暗、龌龊、变态、疯狂，腐朽堕落，有点古怪。这个王朝杀文人、杀武将、杀名士、杀百姓，嗜血成性，十分可怖。所以，后世人看到"西晋"这两个字的时候，心里大抵是不舒服的。
但既然西晋在洛阳建都，就得讲讲它的故事，看看它的归宿--
偃师境内，枕头山下，一片开阔的玉米地里，隐藏着扑朔迷离的西晋皇陵。不封不树，不留痕迹，这是西晋皇陵的最大特点，为的是不让盗墓贼发现陵墓，前来糟蹋陵寝。
其实，西晋王朝的统治者不必虑算得这样长远，也别指望自己夺来的江山能千秋万代地传下去。实际上，在西晋刚刚一统天下的春光里，就有一片阴霾，在慢慢地集聚酝酿，最后化为长达１６年的“八王之乱”。
当晋武帝司马炎坐着轻巧的羊车，沿着洒满盐水的竹叶小径，去找宫女倚红偎翠的时候，他绝对不会想到，“八王之乱”会祸起萧墙，内忧外患会步步逼近，西晋王朝的末日，会来得如此迅速。
亡国者，是他的孙子司马邺。司马邺生于公元２７０年，字彦旗。他的一生颠沛流离，帝王生涯充满屈辱。
司马炎的儿子很多，上篇提到的晋怀帝司马炽，是司马炎的第二十五子。那么，司马邺到底是司马炎的哪个儿子所生呢？
打开西晋帝王世系年表，可以查出：司马邺的父亲，是吴孝王司马晏。“吴孝王”３个字，谐音是“无效王”，难怪他的儿子会成为一个“无效”皇帝，最后让人家给杀了。
被谁杀的？被刘聪杀的！
这个刘聪，又是谁呢？
乱世做皇帝
话说公元３１０年，匈奴汉国皇帝刘渊病逝，他的儿子刘聪接班，当了刘汉政权的第一把手，是为刘汉昭武帝。
这时的西晋王朝，正在窝里斗，“八王之乱”闹得难解难分。老百姓对这个王朝已经失去了信心，洛阳城内稍微能跑动的人，纷纷逃离洛阳。大家先是向山东逃难，前后逃走了３０万人，接着又向江浙一带迁徙，有的干脆逃到了福建。
西晋王朝，失去了子民，却迎来了强敌。
公元３１１年６月，洛阳城郊麦浪滚滚，一派丰收在望的景象。可就在这时候，匈奴汉国的军队，从西北方向，黑压压地漫了过来。
在最前面领军的，是刘汉大司马刘曜。他昂首骑在马上，身后带着３万将士，踏尘而至。临近晋国都城洛阳时，他们稍作停顿，驻军宜阳，饮马洛河，然后把洛阳团团围住。
当时的洛阳城，官员不少，守军不多，能跑动的老百姓早就南迁了，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守着家园。整个京城危若累卵，没有防卫能力。６月１１日，匈奴汉兵攻进洛阳，对京城人民进行了疯狂的杀戮和报复。数月之前，他们曾多次进攻洛阳，均遭失败，这次占领洛阳后，就大开杀戒。他们俘虏了晋怀帝，到处追杀西晋官吏，祸害城内百姓。一连杀了数天，杀掉３万余人。
洛阳自东汉末年董卓焚城以来，又一次遭到了灭顶之灾。晋怀帝一干人等，被押往平阳（今山西临汾市西南）。这时候的司马邺，已经４２岁。他在纷乱中逃离洛阳，向东来到荥阳避难，然后继续向东到了密县，最后又逃到许昌。
这期间，西晋王国群龙无首，中原地区打打杀杀，一片混乱。司马邺在许昌还是不能安身，就在豫州刺史阎鼎的护送下，辗转来到了长安。
次年春，晋怀帝司马炽被刘聪毒死在平阳。消息传来，人心大乱：西晋没有皇帝了，这可咋办？西晋尚书、左仆射麴允和卫将军梁芬等人紧急商议，拥立司马邺为帝，是为晋愍帝。
这一年，司马邺４４岁。西晋王朝已经名存实亡。
司马邺这边一即位，刘聪那边就很恼火：他妈的！司马邺还想与我分庭抗礼？没门！
由于司马邺是在长安继位的，所以长安就成了刘聪攻击的目标。刘聪派刘曜率领大军，向长安奔来。
司马邺派麴允前去迎敌。两军在渭阳遭遇，麴允大败。刘曜的部队趁着夜色攻入长安，满城放起火来。晋愍帝一看全城火起，赶紧跑进射雁楼躲避。
危急关头，麴允重新调集军马，击败了刘曜的一支劲旅。西晋的其他将领受到鼓舞，纷纷起兵入援长安。匈奴诸军见一时得不了手，只好退军暂归平阳等地。
接下来的一段时间，西晋的几员大将颇有战绩。他们与刘曜在长安城外几次交手，都把刘曜的军队打败了。其中一员骁将，名叫刘琨，本是一介书生，他带领数千子弟兵转战南北，收复了大量失地。
可是西晋毕竟兵力有限。主力都到了前线，晋愍帝在长安将寡兵稀，只能依赖已经升为大都督的麴允。麴允见长安不便久留，就建议晋愍帝投靠南阳王司马保，建立一个新的根据地。但这个提议遭到了其他大臣的反对。他们认为前线情况不明，不可轻举妄动。
此时，晋廷内外危机四伏，长安城内粮草断绝。官员们饿得没办法，就到城外采集野菜充饥。晋愍帝忧愁万分，把各处的兵马盘算了一下，结果发现：南阳王司马保现在甘肃一带，一时难以赶来勤王；琅琊王司马睿去了江南，似乎有野心，想自立；只剩下刘琨和一个忠臣祖逖，这两个都是“闻鸡起舞”的好汉、“中流击楫”的英雄，完全可以信赖。但是，刘琨、祖逖手下的兵士，合起来只有五六千人，五六千人要面对数十万强敌，怎么行呢？
即使这样，刘琨和祖逖，依然率军冒死北进，来回拼杀。他们牵制了匈奴汉将石勒的主力军，支撑起西晋的半边天。
这样的实力，终归维持不了多久。接下来，刘曜攻城略地，乘胜追击晋军，连克渭北诸城。公元３１６年冬天，匈奴大军兵临城下，虎视长安。是年１２月，长安城已是风声鹤唳，人心惶惶。又饿又渴的司马邺，哭着对麴允说：“如今穷途末路，内无粮草，外无救援，应当出降，以活士民！”
麴允按剑不语，抱定了为国捐躯的决心。
而晋愍帝已经打定注意，准备投降。
被俘做佣人
数九寒天，寒风呼啸。
一名西晋官员出现在霜花满地的长安城郊。此人是司马邺派出的使臣，去给刘曜送降书的。
可他走到半路，却被司马邺的另一位大臣截住了。这大臣姓索，官职和大都督麴允不相上下。姓索的看西晋气数将尽，就转派自己的儿子为使臣，拿着降书去对刘曜说：“现在长安城中，食粮犹可支撑一年，贵方要想破城，并非易事。但如果贵方封我父亲为万户郡公的话，事情就好办了，我和我的父亲可以立即投降，里应外合，拿下长安。”
刘曜一听，西晋竟有这样不忠诚的官员，焉能不亡？这小子花言巧语，不是啥好东西。于是把剑一挥，把这人的脑袋割掉了。然后传话过来：司马邺你听着，要来送降书，自己亲自来！不要派这种阴险小人前来谈判。如果再派这等货色前来，来一个杀一个！并拒绝你的投降要求，立即屠城！
司马邺只好亲自来降。
城外一片肃杀，天上彤云密布，中国历史上帝王投降最耻辱的一幕出现了：只见晋愍帝司马邺乘着牛车，露出左臂，割掉袍袖，口中衔玉璧，车上载棺木，战战兢兢地出了长安东城门。
群臣见了，觉得丢了国格，辱了人格，都说宁可死了，也不当亡国奴。于是纷纷上前，围住牛车号哭，有的还爬上车子，拉住司马邺的手臂，不让他前行。司马邺悲不自胜，含泪推开群臣，驱车前行，一路神色黯然，一路踉踉跄跄，终于来到强敌面前，投降了。
西晋至此，宣告灭亡。
司马邺重蹈覆辙，走了晋怀帝的老路，同样也被押往匈奴汉国的根据地平阳。
到了平阳之后，刘聪和司马邺才算“正式会晤”。刘聪心想：我第一次见到这个倒霉蛋，得摆一摆我的威风。于是他搞了一个受降仪式，让司马邺跪倒在光极殿内，封他为怀安侯。晋愍帝这个西晋废帝，算是找到了归宿。
可就在这时，传来了西晋大臣麴允自杀殉国的消息。刘聪一听，认为这是个忠臣，就厚葬了麴允，追认其为车骑将军，谥节憨侯。
刘聪政权这时好像很强大，其实它的势力范围有限，仅仅统治着山西、关中的一部分地区，“东不逾太行，南不越嵩、洛，西不逾陇坻，北不出汾、晋”。
但他连俘晋朝两帝，难免飞扬跋扈。每次出猎，他都要司马邺充当所谓的“车骑将军”，打扮成小卒模样，执戟前导。一日，天气晴朗，刘聪骑着高头大马，数百名随从皆驰马弯弓，好不威风。可是在队伍的前面，司马邺身穿士兵戎装，两手吃力地握着画戟，拼命地跑动。百姓围观甚众，有人指着司马邺说：这就是过去长安的皇帝！西晋遗民见了，都默默地流泪。
公元３１８年１月的一天，刘聪大宴群臣，于光极殿摆下筵席，故伎重演，命令晋愍帝像当年的晋怀帝那样，穿上青衣为大家斟酒。席罢，又命令晋愍帝洗杯子。晋愍帝不敢怠慢，洗完了杯子，站在那里不敢离开，正碰上刘聪要上厕所。刘聪佯装醉酒，摇晃着身子对司马邺说：今天你的服务很周到，现在我急着要小便，请帮我打开便桶的盖子好吗？
司马邺一下子愣住了。他没想到刘聪竟然这么作践人！但他没办法，只好慢慢地揭开便桶盖子。刘聪哈哈大笑，站在那里，撒了一泡尿，然后扬长而去。
陪伴晋愍帝的原西晋尚书郎辛宾，见皇上受到如此大辱，冲过来抱住愍帝痛哭失声。刘聪恼怒，命卫士把辛宾推出殿外斩首。这一幕，使刘聪认识到西晋还有忠臣。他担心如果留着愍帝性命，晋人复国之心不死，终究是件危险的事情，就把晋愍帝杀了。
到这时，晋愍帝做俘虏将近一年。他当了不到４年的皇帝，活了４８岁。西晋王朝到了他的手里，寿终正寝，前后５２个春秋。
（本报记者 孙钦良）
